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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二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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沒有什麽比母親的命還重要。

黑色的汽車在夜色裏疾馳,白檸縮在座位上看著窗外霓虹燈亮起的城市,心裏空空曠曠沒有著陸點。白檸身邊沒有人了,一個一個的走了,她很拼命的伸手去抓,可是一個都沒留住。

留不住了,要那高高在上的自尊心到底有什麽用處?

白檸打開了車窗,冷風灌進來,她的心冰涼一片,手指緊緊攥著紗布上已經有了斑斑血跡,可她似乎根本沒有感覺到。慘白的臉貼在玻璃上,空曠的眸光閃著寂寥,眼睛看著遠處。

顧琛視線看過去,眸光驟然暗沈下去,微微瞇眼。胸腔裏有什麽情緒在沸騰,那種極致到想要毀滅的情緒漸漸沈了下去。風吹進了車廂裏,卷起了白檸的頭發,她瞇了眼,似乎陷在屬於自己的世界裏。

那裏沒有疼痛也沒有悲傷,只有她一個人靜靜的蜷縮。那是屬於白檸的世界,屬於她一個人的世界,安靜而隱秘。

幼稚的連帽衫穿在她身上,竟然是意外的和諧。前面紅燈,顧琛皺著眉頭有些煩躁的拿掉了鼻梁上的眼鏡扔到了車前,捏了下眉心,深深的呼吸想要緩解胸口憋悶情緒。

他很少有這種無可奈何的情緒,可現在深切體會到了。

車廂裏很安靜,靜的連呼吸都能聽得見。

好長時間後,車子繼續行駛,白檸忽然回頭看過來,看著顧琛,黑色瞳孔是一片空洞:“我是喜歡過你的,在去四川的路上。”

心臟驟然收縮,顧琛捏著方向盤的手指很緊,修長骨節微微泛白。

白檸語氣淡的像是在嘆息,她沒有笑也沒有哭,喜歡一個人很容易,一個擁抱一句話一個小小的動作,忽然就深陷進去不可自拔,她是那麽卑微單純的喜歡著一個人,小心翼翼的連她自己都有些誠惶誠恐:“我一直很討厭有錢人,仇富的很,有錢人啊,想法總是千奇百怪。那時候我在想,如果你只是一個普通的平凡人我就敢去追你了。”

白檸腦袋裏很亂,她不知道現在能做什麽。白檸對於感情總是拎不清的,她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是沖動而急躁。她只是喜歡想象中的顧琛,而不是那個活生生的人。

“我不知道你為什麽要那麽對我,那時我很絕望,想殺了你,想自殺。”曾經最艱難的時候也沒想過自殺,可是那一刻,白檸真的很不想活了。“我失望也迷茫,我不知道為什麽你們要那麽對我,不把我當做一個人,你是,顧思也是。白子瑜是,我爸媽也是。”

車廂裏安靜的可怕,白檸沙啞的聲音響著,字句清晰。

“以前我媽媽也不把我當做人,我只是她手裏的籌碼,換取愛情的籌碼,我姥姥說的,她以為我聽不懂。”白檸什麽都知道,她懂事的極早,在同齡人還在挖泥巴玩的時候,她就知道自己是個沒爸的孩子,她就能聽懂姥姥的嘆息。

私生女,沒有爸爸和媽媽,沒有爺爺和奶奶。

私生女,沒有見光的權利,活在陰暗的角落,自卑從那時候開始滋生,漸漸長成了蒼天大樹。白檸努力的學會一切,這麽多年的努力,她不就是想證明自己不是一無是處的人,不是那個連話都不會說的私生女。

她想,總有一天父親和母親會後悔當年的決定,後悔不要她,後悔沒把她帶在身邊給予親情。可是那一天,白檸一直沒有等到。

“從小到大,我都是和自己較勁。學習要好,要懂事努力討好老師同學姥姥,我就為了爭那麽一口氣,為了證明我也是個堂堂正正的人,值得別人尊敬,不應該被踐踏。”

父親死了,他到底沒有對白檸說過一句對不起,他沒有好好的和白檸說過一次話。動輒怒罵,他對於白檸,興許是失望的。唯一的女兒,竟然不是性格溫順的大家閨秀。

“我和自己較勁了這麽多年,卻也什麽都沒得到。”白檸也會累,最初接觸銷售的時候,她真的是個菜鳥,害怕忐忑不安。她不知道怎麽才能讓客戶相信自己,怎麽才能拉到訂單。酒桌上被人欺負,她躲在洗手間裏哭,時間久了,她的眼淚越來越少了,臉上只剩下笑了。

喝到胃出血還能笑瞇瞇的和人談笑風生,白檸以為這個是進步。她總算是長大了,足夠強大。可也沒人願意誇她,欣賞她的勇敢。

“我挺羨慕顧思的,多好啊,父母疼愛一帆風順,想做什麽就做什麽,不用很努力去爭取就能得到。”白檸心裏空蕩蕩的難受,她努力的去爭取,可還是一無所有,兩手空空。“我爭了幾十年,也是一無所有。”

白檸忽然有點想哭,可是她不知道流淚有什麽用處?

既然是沒用處,何必浪費?流淚也是一件耗體力的事。

“你幫助我,我很感謝你,可是感謝有很多方式,你選了一個我最不能忍受的方式。”

白檸笑了下,移開視線看向遠處,黑暗像是一頭兇惡的野獸鋪天蓋地的遮下來。白檸有些喘不過氣的窒息感,能不能不恨了?白檸問自己,可是心底那個聲音清晰的很。

你能忘記麽?

“你知道對於一個從小活在陰影裏的人,什麽最重要麽?”車廂裏靜的有些可怕,車子開的飛快,卷起的風吹散了白檸的頭發,她牽起嘴角露出個蒼白的笑:“哦,你不知道,你肯定不知道,你家是那麽幸福。母慈父愛,怎麽會理解呢!”

她頓了頓,扯起嘴角,笑得比哭還難看。

“我只剩下那點尊嚴了。”長久的沈默,她又說道:“現在連那點尊嚴都沒了……”

白檸不知道顧琛把車子到底開到了多快的速度,她只是瞇著眼看著窗外。風卷著頭發打在臉上生疼生疼,白檸擡不起手,她覺得四肢都沒有力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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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以後,不要再見面了。”

車子在醫院停下,白檸回頭看著顧琛的側臉忽然開口說道:“今天,謝謝你。”

她沒有看顧琛的臉,拉開車門走出去,沒有回頭快步朝著醫院裏面沖去。白檸不想再和顧琛有任何的瓜葛,欠下的東西太多就還不清了,白檸不喜歡欠別人東西。

白檸走著走著忽然就跑了起來,腳下的拖鞋崴了一下,白檸皺著眉頭低頭擺弄拖鞋半響後才站起來快步朝醫院裏面跑去。消瘦高挑的背影消失在醫院燈火通明的大廳,顧琛突然擡手一拳打在了方向盤上。喇叭聲震耳欲聾,他的拳頭捏的很緊,半響後,泛白的關節處漸漸有血絲溢出。帶著陰沈戾氣的黑眸看著前方,喉結滾動,他始終沒有發出一點聲音。

白檸是三樓的急救病房外見到了白子瑜,他站在走廊的盡頭,西裝外套皺皺巴巴的掛在身上,酸白菜一樣。襯衣領口扯開很大,還零散了幾個扣子,露出一大片肌膚,嘴角青紫還掛著血絲,十分狼狽的模樣。

白檸是一口氣跑到三樓,喘著粗氣沖到白子瑜面前,急切喊道:“媽呢?”

“在裏面搶救。”

白子瑜有些煩躁的皺著眉頭,扯了下襯衣的領口。他的臉上精彩的很,白檸一路上都提著個心臟,聽到白子瑜這麽說,手指緊握:“怎麽回事?”

視線一掠就尋到蹲在地上的白子墨,他的衣服更加淩亂,頭發雞窩似的亂糟糟的翻著,根本沒有平常的精氣神,手指抱著頭。頭頂白色白熾燈照射下來,白檸的心臟忽然就跟著疼了一下,那種疼清晰分明,白檸想發出聲音來,咽了下喉嚨卻怎麽都發不出聲音。

媽到底怎麽樣了?

走廊的盡頭的搶救室門關著,隔著玻璃能看到裏面忙碌的醫生。白檸看了看白子瑜,白子瑜沒有說話表情凝重,濃眉緊蹙卻沒再回答白檸的問題。

白檸心裏咯噔一下,有種不好的預感直沖腦門,她看了眼白子瑜轉身就往搶救室門口跑去。

到底過了多久?母親出事到現在有多久?顧琛都能準確無誤的找到自己,那必然是很長時間。這麽長的時間母親還沒從搶救室出來,到底是有多嚴重……白檸忽然就慌得不能自已,手指攥的更嚴更緊。

腿有些軟,一路上她都在想,也許沒事呢!也許是白子瑜嚇唬自己,也許母親只是小小的暈倒。母親身體不好,父親去世後她的身子骨更加的弱,白檸小心翼翼的對待,不敢刺激她。

白檸現在什麽都沒了,她只剩下母親。老天不會那麽殘忍?對不對?白檸已經失去了姥姥爸爸。

“子墨!”

她叫了一聲,聲音裏有著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顫抖,抖的很厲害。咽了咽喉嚨,嗓子發硬呼吸都有些困難:“媽,怎麽回事?”

白子墨擡頭,這是白檸清晰的看到他在哭。白子墨好看的眼睛此時通紅通紅,鼻子也通紅,滿臉的淚,咬了咬牙看著白檸,喉結滾動半響是沒發出聲音。

白檸腿一軟差點就倒下去,白子墨會哭,白子墨只在父親去世的時候哭過。他那麽驕傲的人,怎麽會輕易的落淚?哭的孩子一樣。

“子墨?”

白檸動了下喉嚨,直接往搶救室的方向跑。

心裏一陣兒空蕩,白檸曾經是怨恨過母親,怨恨過她那麽拋棄自己。可是那個人若是不在了,這一切還有什麽意義?她連埋怨的人都沒有了。就像父親一樣,連一句遺言都沒有,就那麽長長久久的沈睡下去。白檸連怨都沒人可怨去,父親以後再也不會罵她對她失望。

從此陰陽兩隔。

搶救室的門緊緊關著,白檸進不去,她只看到來來往往的護士忙碌著。

白檸手指貼在玻璃上,冰涼的觸覺,她那最後的支撐點就轟然倒塌了。什麽都做不到,什麽都不能做,只能幹巴巴的等著。

視線轉過去在這茫茫然的白色走廊裏四處看著,看著看著淚就忽然湧出了眼眶。她閉了閉眼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,搶救證明還有機會,是吧?

一團怒火忽然就湧上了心頭,不知道是氣自己還是氣誰,那團火在心裏燒著。急躁不安,很努力的深呼吸卻沒能讓腦袋恢覆平靜。

“到底怎麽回事?”

白檸忽然就來了火氣,對著白子墨吼道:“媽好端端的怎麽會被送到醫院搶救?”

白子瑜會那麽巧合的也在?白子墨和白子瑜那身打扮,還有別的可能麽?

搶救室的門突然就打開了,一個穿著白大褂的醫生走了出來。他戴著口罩,露出的眼睛是嚴厲的,怒視白檸:“在醫院吵什麽吵?”

一看到醫生白檸忽然就回過神來,轉身撲向了醫生,急切的問道:“我媽怎麽樣?”

白檸的理智已經飄到了九霄之外,她只剩下沖動。

“我媽在裏面搶救,她怎麽樣了?”

白檸緊緊抓著那醫生的手,眼睛看著他的臉。

那醫生皺眉想要甩開白檸,“突發性腦溢血,要做手術。手術有一定的風險,需要家屬簽字,你別一直拉著我,你是病人的什麽人?”

白檸腦袋裏嗡的一聲響,白茫茫一片,腦溢血?手術?

“我是病人的大兒子,手術風險大麽?”

白檸只覺得胳膊上一緊隨即身子往後摔去,是白子瑜一把扯開了白檸湊到了醫生面前。他緊緊咬著牙齒,眼睛直直看著醫生。

此時,他們的心都懸在一線。

不管什麽恩怨,她都是自己的媽。

白檸差點摔在地上虧得白子墨扯了一把才站穩,拖鞋也掉了,她擡手胡亂的擦了一把臉色的淚,眼睛也是緊緊盯著那醫生:“我是病人的女兒。”

後面一句話,她無論如何都說不出來,聲音抖的可怕。

腦溢血,當年姥姥就是腦溢血走的,毫無癥狀,倒地昏迷,送到醫院沒搶救回來,走了。一瞬間,白檸只覺得心臟被生生撕裂,疼的血肉模糊。

媽媽也是腦溢血,倒在地上被送到醫院!

“手術都存在風險,我們只能盡最大可能保證手術的成功率!”

他扯掉臉上的口罩,表情凝重:“你們盡快做出決定,病人的情況並不適合拖下去,她拖不起了。”視線一掃,忽然就落到了手上,手指上全部是血,連剛剛拿出來手術同意書上面也是血。楞了一下,才擡頭看過去,不遠處的地面上都沾了暗色血跡。

眉頭緊皺,隨即看到面前女孩手上纏著的紗布,白色的紗布此時已經被鮮血染紅,血正順著她的手指往下滴,很快就在地板上匯集成一灘。

“姑娘,你的手需要包紮,到處都是血。”說完咳嗽一聲,翻了下文件夾看了眼資料,表情冷下來,言語冷酷沒有感情:“誰來簽字?手術還有成活率,不手術那就只有一個結局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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